王雪珍散文二题
小 白
小白是家里养了七八年的一只普通土犬。
数年前秋天的一个早晨,婆婆的老熟人胡婆婆托人稍过话来:她家的狗娘下了崽,已满双月,其它三只已被人抱走,还剩下一只最小的,要婆婆去抱来。
婆婆怀里揣了一包蔗糖,翻了两个山头,过了三道沟坎,绕过数十亩金风稻涌的田畴才到了胡婆婆家里。带露的早晨,婆婆的布鞋湿了,有点凉,就坐在胡婆婆的灶门口烘火,胡婆婆的儿子媳妇都下田收稻去了,胡婆婆在家里忙着早饭。秋收农忙,婆婆没有久坐,把怀里的蔗糖放在灶角上,抱着小白就起身告了辞。
小白胖嘟嘟的,白底毛色夹着几小块墨颜,两只熊猫眼睛水汪汪的十分可爱。起初,小白十分不安静,总是呜呜地底鸣着,夜半尤其叫得大声。婆婆说:小白是不习惯,想它娘了。
转眼三四个月过去了,小白的个头翻了几番。识得人了,家里老少,左邻右舍,小白见了无一不摇头摆尾,一副天真活泼可爱的模样。
有一天胡婆婆过来窜门,还带来了狗娘。母子久别重逢,似乎还记得彼此身上的气味,嗅着,闹着,好一阵子折腾。胡婆婆要走了,小白送了一程又一程还不肯回头。婆婆嗓门高:白儿—— ,白儿——。小白听见,箭一般返回,乖乖圈在婆婆脚边,只是长时间沉默,眼睛里隐含泪光。
婆婆有时也会带着小白去胡婆婆家小坐,小白与狗娘见面也似乎淡定了许多,母子在禾场的稻草堆边晒太阳,眼睛半眯着,十分惬意。
乡村农闲时节,婆婆姥姥聚在一块儿话家常是常有的事。尤其是冬天,家家户户的柴火都备得十分充足。婆婆好客,左邻右舍的婶娘婆姨都喜欢聚在我家火炕屋里烘火。胡婆婆家离我们稍远,偶尔也来几次。每次来都带狗娘过来。小白和狗娘这时候都会亲密好一阵。胡婆婆要走,小白照例要送很远,有时候直到胡婆婆家里还不肯转身。胡婆婆便弯下腰轻拍小白的头:回哩!小白就垂了头依依不舍地就回了。
转眼又过了两个冬。听婆婆说胡婆婆家的狗娘病了好几天了,不吃不喝。可能是老了,命不长了。我问婆婆,狗的寿命一般有多长?婆婆说:大概十五到二十年吧。又过了四五天,胡婆婆家的狗娘不见了,小白也跟着失踪了好几天。
后来小白回来了,耷拉着脑袋,身上整整瘦了一圈。婆婆说:狗娘怕是自己死在某个山旮旯里了。
有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长,雪不间断地下着,村里村外白茫茫一片,晃得人的眼睛都花了。婆婆带着小白去了集市,后来小白就不见了。集市上人多,雪下得又大,或许是因此掩盖了气味,也可能是白雪晃眼迷了路。总之,人,狗就这样走散了。雪下了许久没有消停,小白也一直没有回来。婆婆说:小白怕是要冻死在外面了。
没想到第二年开春,小白奇迹般回来了,一身脏兮兮的。小白见到我们兴奋地蹦得老高,把人的衣服都弄脏了。小白回来了,对我们一家来说都是一件喜事。
如此又过了几年,小白变得沉稳,不怎么爱出门。有时候我们叫它,它只是温顺地走过来,低眉顺眼,神情略带哀伤。它越来越喜欢独自静静一个人呆着,有时躺在墙脚根,有时偎在灶膛边。小白一般不吠人,只是夜晚偶尔听得它几声低吼。婆婆说:狗的火焰低,怕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了。
后来,小白似乎是病了。不怎么爱吃东西。食物摆在它面前,它只是闻闻又走开。我们一家人的心情都黯淡下来。小白是病了么?小白是老了么?可它才八岁光景啊。我们去兽医那里开了药,拌在食物里给它吃,又用汤药灌它,但它终究一天天萎靡,消瘦下去……
某一天,小白终于消失不见。它是走了狗娘的老路了。
姐 妹
那时候农村条件还普遍比较差,大多数女孩子上完小学毕业或最多念完初中就辍学在家。在家里农闲的时候除了帮忙打打猪草、放牛,还做些简单的女红:做绣花鞋垫儿、织毛衣、织围巾等。清明时候,也有相约去茶山采茶,挣一二十块工钱给自己扯几尺布做一身花衣裳。
村小学后面下个长坡有一户人家,家里有两个女儿,大的称大姐,小的称二姐。两姐妹长得跟天仙女一般。大姐一头长发齐腰,乌黑发亮,面容清秀,衣着打扮齐整端庄,有一种柔和娴静之美。二姐时髦一点,也是长发齐腰,但经过电烫,头发是大波浪式,且高高梳了个马尾,偶尔挽个发髻什么的,着一身浅紫色连衣裙,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。
我那时年龄偏小,常跟在村里几个大丫头家家屁股后面。有一次她们邀我一起去采茶,我就去了。
一大早,天刚蒙蒙亮,我们就相邀相唤出发了。我们得经过村小学后面那道长坡,有人说也要邀下大姐二姐一起去,这样我们就去了大姐二姐家里,进了大姐二姐的闺房。女孩子的闺房大抵都要像这个样子才算闺房吧?雪白的蚊帐,粉色的被褥床单,一尘不染的窗棂前挂了一串纸鹤风铃。案上摆有胭脂香粉,嵌有自己相片的镜框,和一束鲜艳的塑料花……室内弥漫一股女孩子特有的芳香。
听说二姐那时已经谈恋爱了,对像是邻村的一个男孩子。很是殷勤,给二姐送些小礼物,哄着二姐开心,但二姐反应似乎总是淡淡的。我觉得二姐其实有些城府,她漆黑的双眸里好像有一片深海,让人琢磨不透。大姐人看起来就比较老实朴素一点,有媒娘给她介绍对象,不知怎么都不如她的意。
以后我们常和大姐二姐一行十多个姐妹一起去对面茶山采茶,擦黑又一起回来,一路叽叽喳喳,有说不完的闺房话儿。我那时恍然就是个听众,似懂未懂。
后来大姐去学了裁缝,次年开春就在下坡拐角的地方开了一个小店。晚上,大姐也宿在那里。
清明时节我们十几个姐妹照例去对面茶山采茶,只是大姐要照看她的店面,不再随我们同行。大姐没有太阳晒,皮肤愈发显得白皙,清丽动人。大姐的脸常常粉红粉红的,恍然带着羞涩。我觉得大姐跟以前是有些不一样了呢。
不久就听了些言语,甚至有人说大姐和某个人好上了,那个人竟然是个有妇之夫。几个平时玩得好的丫头都去大姐那里想探个究竟,大姐只是以泪洗面,哽咽不语。大姐的妈妈唉声叹气,直说是前世造了什么孽。二姐陪着大姐,默无声儿地哭泣。有人出了许多法儿劝解,在大姐那里似乎都不顶事。
秋天的时候,落叶纷飞,万物萧条。一天早晨忽然就传来了大姐的死讯,大姐昨夜喝农药死掉了,当时,她已怀有身孕。有许多人在心里扼腕叹息,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咋就走了这么一条路呢?
二姐后来出嫁了,还是那个一直追着捧着她的男孩子。
再见二姐已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了,她还是那么一身时髦的妆扮,只是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沧桑的痕迹。她的儿子大学毕业以后,在城里安了家,也就有了另外的故事。
作者简介:王雪珍,津市白衣镇人,兰津诗社会员,现在广州工作。
摘自《兰草》2017年第四期“天南地北津市人”栏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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